中信月刊

【山居歲月】

蝸牛

黃秋芳

         山間的夏天，是豐盛而多采的季節。豐盛的陽光、豐盛的雨；豐盛的花開，豐盛的果。然而，豐盛的豈只這些，茂密高聳的樹林間，潛藏著的是另類世界的豐盛。  

牠們的舞台搭在夜晚。邀明月打燈，邀和風散熱，露水當飲料，散場後各自分散到農人的田裏去飽餐一頓。隔天清晨，就會聽見農人們的叫罵聲，罵的是誰？原來是一群動作緩慢，來不及逃離的蝸牛。 

以前，我不瞭解為何農人們對可愛的小蝸牛如此深惡痛絕，他們之間有著甚麼深仇大恨，讓農婦忿忿地把撿拾的蝸牛往柏油路上用力的摔，摔得殼開肉綻，而鷹鳥則喜孜孜的在樹梢上伺機而動，等著好心的婆婆送給牠們剝好殼的蝸牛肉。

看到這裏，是否會覺得蝸牛好可憐？人類好可惡？但細看究竟，誰是誰非就很難說了。蝸牛只不過想混口飯吃，揹著重重的殼，充其量也只能吃到貼近地表的食物，那也是其他蟲類覺得最苦澀的莖與根的交界之處，牠卻不知這一口咬掉的是農民所有的希望呀！

山區多雨，雨後的潮濕是蝸牛們的最愛，特別在夜晚，蝸牛家族成群結隊的遊走在山間的道路上，霸佔了路權卻不知馬路如虎口般的危險。我經常在入夜後才返回山區，車輪下嗶嗶啵啵的爆破聲，常讓我的情緒矛盾複雜，我並不想壓爆牠們，但這山路很長，我不能先下車把這一大群蝸牛，一個個送到安全的地方再回來開車，更不可能停車等牠們都過了後再走。

我曾在台灣世界展望會當過一年的社工員，記得有一首歌叫做「蝸牛」，由周杰倫先生填詞譜曲，是展望會所舉辦「飢餓30」活動的主題曲，歌詞這麼說：「該不該擱下重重的殼，尋找到底哪裏有藍天？隨著輕輕的風輕輕的飄，歷經的傷都不感覺疼。我要一步一步往上爬，等待陽光靜靜看著它的臉，小小的天有大大的夢想，重重的殼裹著輕輕的仰望。我要一步一步往上爬，在最高點乘著葉片往前飛，任風吹乾流過的淚和汗，總有一天我有屬於我的天。」 

曾經在我失意挫折，自信瓦解時，這首歌給了我力量，讓我知道即使是小鍋牛也會有夢想，只要不放棄的一步步往上爬，總有一天我會爬出一片屬於我的天。 

但這些我曾經認為可愛的蝸牛影像，卻在現實生活裏殘酷的扮演著「菜園破壞者」的角色。我身為人類，當人蟲大戰時，應該站在人類這一邊，護衛著人類的權益，並出來「狀告」蝸牛所做的一切暴行，至少可以撫慰自己壓爆蝸牛時那份莫名其妙的「良心不安」。也該尊重大自然的生態法則，讓上帝設計好的食物鏈正常的發展。

雨後，當蝸牛一族爬滿了四周所有的馬路時，我才知道牠勢力龐大，不可輕敵，所謂知己知彼，百戰百勝，於是，我開始研究法布爾的昆蟲記，才清楚蝸牛的弱點有這麼多。

原來，蝸牛是動物界的傳奇。牠的足跡遍傳世界各地，族民有三萬種左右，牠們不全然是害蟲，蝸牛肉也是老饕嘴裏的名菜，尤其在法國。蝸牛是世界上牙齒最多的動物，牠的嘴和針尖差不多，卻在齒舌上有二萬六千顆左右如針的牙齒。

當我讀到蝸牛的脆弱點時，有點傻眼。「太熱會熱死；泡水會淹死；一次產卵約一百顆，每顆約需二至三分鐘，有三分之一的蝸牛會因體力不支虛脫而死。」我的心中突然升起一些憐惜之情。難道蝸牛只是被造來當別人的食物而已嗎？ 雞、鴨、鳥、蟾蜍、烏龜、蛇、刺猬都會以蝸牛作為食物，而最大的天敵，竟然是一閃一閃亮晶晶的螢火蟲，匪夷所思吧！我也突然開竅了，這就是為甚麼常在門口的草叢堆裏看到很多螢火蟲的原因了。

我繼續翻閱昆蟲記，才覺悟到食物鏈的世界是不必悲情的，牠們一個養著另一個，這條線拉到最後是很複雜的關連，所有動物受人類管理，而人類對其他動物和昆蟲也要保持相當程度的尊重和警戒，若隨意侵犯地界，即使是一隻小小的紅蟻，隱翅蟲，虎頭蜂……都可能讓人類苦不堪言。

從蝸牛身上我學到寶貴的功課，這或許是大食物鏈裏，超越「吃與被吃」這種簡單邏輯所跳脫出來的不凡意義。正如莎士比亞的名言說：「生存或毀滅，那是一個值得嚴肅以對的問題。」是上帝放在祂所愛的人類身邊的寶藏，只要用心去觀察，尋找的就必尋見。徐志摩也曾說：「大自然是一部沒有字的書，只要用心關照就能讀出生命中奧妙哲理。」

蝸牛在不同的文化中有著不同的象徵意義，在台灣，蝸牛象徵緩慢、落後，在西歐則象徵頑強和堅持不懈，這對於追求聲光效果刺激的現代人而言，也提供了思考的價值。我們把快當成效率，因此，宅急便、寬頻、高鐵、捷運、快遞及速食餐館便如雨後春筍般佔據了生活大部分版面，導致孩子們對周遭環境的變化感到麻木，而聲光高頻退去之後，生活就漸漸感覺乏味。愛因斯坦說：「倘若一個人對周遭的事物不再發生興趣，那麼他和死人沒甚麼兩樣。」這句話說得很重，但對麻木的人而言，重一點才能引起他的反應。

快，不一定好。有些事「欲速則不達」「呷緊弄破碗」，就如釀酒，非得等到它慢慢發酵才行，急，只會壞了整缸酒。西方有句名言：「慢些，我們就更快了。」我們所住的農村，生活步調依舊緩慢，至今還有人在砍柴生火，上午十點就生火煮午餐，下午三點開始炊煙燉晚食，生活從細嚼慢嚥和慢條斯理開始，而他們各個開朗而長壽，是上帝所祝福的「慢活」子民。

「上帝造萬物，各按其時成為美好，又將永生安置在世人心裏，然而上帝從始至終的作為，人不能參透。」（傳道書三章11節）。奇妙的上帝，就連蝸牛，也能讓我們有許多領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