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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山居歲月】

竹林月色

黃秋芳

「洗不必江河,要之卻垢;馬不必騏驥,要之疾足;賢不必聖人,要之智通。」這是三國諸葛亮的智慧,山居者更能體會這句話的真意。我們居住的山中沒有名川名流,沒有名駒名人,也沒有名車豪宅,但這裏到處都是賢智通達之人。

有一條溪宛如護城河般的蜿 蜒盤繞著附近幾個村落,溪邊的土地因水源豐沛而有豐盛的物產。占據著這十里沃野的是高聳翠綠的竹林,竹林的綠頭上頂著藍天的藍,白雲的白,形成一幅天然的 絕妙畫作,任何時候觀看,都美到令人歡呼讚頌。我的相機已為它們留下許多許多的倩影,磁碟說:記憶體已滿,但心和眼睛是同一國的,它們總有辦法威脅手去拿 相機出來按下快門。

教會裏有不少採竹人家,他們疼愛牧者,也常送來鮮嫩的綠竹筍和麻竹筍,我們滿心感激的咀嚼這份因愛上帝而來的幸福。有許多次是早晨一開門就發現門邊放著一些竹筍,看筍子和容器大概 可以猜出是哪一家人送的,新鮮的筍子要儘快水煮,撈出待涼,放冰箱可食用一個禮拜,涼拌,炒肉絲,煮排骨湯……都是人間美味呀!

到河床邊鏟竹筍,摘豆子, 是我們最敬愛的信賢長老夫婦的邀約,那是前所未有的一趟豐富暢快的心靈之旅。他們告訴我們許多照顧竹子的知識,也把長鏟交給我們,我以為很簡單,卻沒想到 長鏟在我手中卻笨拙的使不上力,正如多年前劍橋船上的那支長竿,怎麼撐都無法擺正左右搖擺的船身一樣,難怪徐志摩要提它一筆。

東晉葛洪:「彈鳥,則千金不及丸泥之用;縫絹,則長劍不及數寸之針。」真的,那一刻,我知道自己超沒用,我的筆功無論多好,都挖不了那支埋在地底下,與母竹緊密相連的小綠竹寶寶。但長老夫婦可以,而且輕鬆優雅地就能輕易切取一支支漂亮的小竹筍。

信賢長老說,春雨後是筍子寶寶爭相冒出頭來的時候,每支竹子約可出產六支嫩筍,而後生養將息一陣子,直到進入夏季後,再生六支。連生兩年後,母竹開始枯竭,就必須砍除,九月的白露一到,就要留筍母,翻筍頭,留給新筍子寬闊的生長空間,兩年後,新竹變舊竹,再枯竭退場……。

綠竹叢的壽命較長,只要照顧得好,十至二十年都沒問題,但若不小心讓它開了花後,就必須砍掉重種。麻竹筍就不同了,幾年後根部會被筍蟲吃掉,就必須在老欉旁邊再種棵新竹。筍蟲?沒 聽過,或因牠只啃根部,只有筍農認識牠。希臘哲人蘇格拉底說:「謙遜是藏於土中甜美的根,所有崇高的美德,由此發芽滋長。」若每個人的心田裏都藏著謙遜的 根,就不怕邪惡的筍蟲啃噬掉生命的根柱。

清晨,日頭才醒,溪流的微 弱鼾聲裏還有著夢,夜行的眼鏡蛇懷抱著一夜的疲憊和滿足,安穩的躲進深厚的腐葉裏閉目養神,而小青竹絲則喜歡爬竹竿,偶爾會搖盪在竹叢間,可別嚇著。俏皮的風兒喜歡穿梭在這蜿蜒而狹長的竹林間,大手一揮,整片竹林就被搔弄得震天嘎響。竹林裏吹奏出一曲一曲的風笛,是想撥亂誰的心弦?

傍晚的西風帶點涼意,天空以瑰麗的暮靄提醒勤奮的溪邊筍農該休息時,月亮早已在微高的竹林梢上俯瞰多時。「一日勞碌完畢」的心情是雀躍的,這群踩著夕陽歸去的農民們在彩霞滿天的路上交換著黝黑的笑容,車籃子裏放著還黏著土的蔬果和筍子是一家子晚餐的喜悅。

晚餐後的天幕換上另一種色彩,部落有些人家也換上另一種氛圍,他們在庭前的微黃燈泡下排了張方型小桌,幾張小圓凳,幾盤小菜配上幾杯酒,便可與親友共歡,邀明月共飲。幾分酣意後,嘴角自然地濡沫出閒歌醉語。

我還不曾看過月光下的蹣跚 醉者,但卻聽過有人曾醉倒在馬路邊低語喃歌而睡的故事。酒熱或能溶解內心的積雪堆霜,或欲借酒縫補靈魂裏被生活震碎的縫隙,並在醺醺然裏壯大原本孤寂的身 影。舉杯一飲被酒水淋濕的月色,也囫圇吞下今日的鬱悶,待翌晨的曦光重燃他們的工作熱情,以一臉的陽光綻放部落人的豪爽性格。

我只能認為他們挺懂耶穌所說的,「不要為明天憂慮,因為明天自有明天的憂慮;一天的難處一天當就夠了」(馬太福音六章34節)的道理來掩蓋心中的隱憂。「酒發紅,在杯中閃爍,你不可觀看,雖然下咽舒暢,終久是咬你如蛇,刺你如毒蛇。」(言廿三章31節)拼酒不知何為醉,實在不忍心睜看它戕害青壯的軀體、荼毒美滿的家庭。只有暗暗祈求,懇求那使人得自由的靈釋放被酒禁錮的靈魂,還我一干安靜祥和的山居歲月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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