中信月刊

【山居歲月】

在寬闊處  遇見自己

黃秋芳

           「在人生的山峰上登得越高，眼前展現的景色就越壯闊。」這句話我挺喜歡，於是做成大海報，貼在牆上當座右銘。山間的靜謐，是我思考創作的泉源，有多靜？靜得聽不到天籟！靜得嫌呼吸太吵！靜得聽得見身體和心靈在吵架的嚷嚷之音。

        心，是個奇妙的地方。心有上帝，上帝就住在心裏；心有世界，世界在你心裏就沒有距離。心多寬，世界就多寬；心靜，世界就靜；心柔軟，世界就溫暖。心哭時，整個世界都慘淡哀愁；心笑，臉就笑，世界也充滿歡樂。原來，心境是可以選擇的。

        「七八個星天外，兩三點雨山前」，這是最近停留在心上較久的迴旋。我在擁擠的人群中感到孤獨，卻在孤寂的山中找到寬闊。七八個星仍可閃亮整片天空，兩三點雨雖不成氣勢，也無法磅礡，卻是餵養山林最重要的水糧。夜空美不美，不在星多星少；雨點濕不濕人，也不在雨多雨少。風雨中，有人亮出一身陽光；艷陽下，有人露出一臉陰晦。全在心境，全在眼光。

        歸山深淺去，須盡丘壑美，莫學武陵人，暫遊桃源裏。我到山中來，就是山中人，美景豈能只是當前，把心放進來，融合，讓自己成為景中景。遇山是山，遇草是草，調整心律去配合山林的節奏。英國拉斯金說：「除真摯之心靈外，再沒有高貴的儀容。」山林泉壑的高貴來自真摯，來自簡單，是自然界中最美的真理，而真理不需要色彩妝飾，美麗更不需要畫筆描繪。

        我來到一處私人的宅院，屋後是一塊曾經繁華過的遊憩地，僅留的斷垣殘壁仍泣訴著當年的榮景，環柱依舊在，人兒何方？園中一處幽靜的湖令人驚豔，我的心被湖面的倒影深深吸引。美景驅走了我一身的疲倦，也忘卻了時間帶給我的紛擾。平直的陽光輕觸樹梢，湖面亮得像一面鏡子，白雲山巒和樹群，在湖面上搔首弄姿，我想加入，卻怎麼走都到不了湖心。

        我的心因湖光山色而寬廣自由，真理成了湖面閃爍的光澤。我的靈在自由的風中漫遊，絲毫感受不到生活的羈絆。這裏的每樣事物都清新純淨，水在水裏飛旋打轉，風在風中呢喃歌唱，瓜倚著瓜，豆纏著豆，山和山牽手相連，鳥兒和有相同羽毛的鳥兒一起飛翔，松鼠和松鼠輕遊林間，蛙兒不曾單鳴，蟬兒喜歡合聲，齊頓，也齊唱。

        突來乍起的風，讓平靜的湖面激起小小漣漪，吹皺一池湖水，也歪扭了水上的倒影。樹和山都變了樣貌，我急著，都怪風兒嘮叨，風兒嗔我笑我，反問我哪來的風？懂了，真懂了。我在寬闊處遇見不夠寬闊的自己。樹能任鳥兒踩踏棲息，任風兒東吹西掃；湖邊草不因會被羊兒吃掉而停止茂盛；花兒也不會因為明日即將凋謝而停止今日的盛開。有風，真好。

        山中一夜雨，樹杪百重泉，樹和雨因相互依戀而成就了一段滋潤和光彩，倒影的美全是因為湖水夠平夠靜。我抬頭仰望天際的雲，白雲上有一團烏雲正肆虐猖狂，但白雲不驚不怕，仍然安穩自在的展現耀眼的雪白，因為，雲上仍有太陽。

        居住在這山間的長輩們對文字的敏銳度不高，但他們不需要累贅的文字，只要讀懂山林的心就能快樂生活。他們沒事就會聚在一起說長道短，但也不必覺得庸擾，他們不說這個能說哪個？那只是他們關心的方式而已。想到山中來，唯有放下複雜的思考，才能真正體會這種瓜子來，豆子去的簡約哲學。

        但我對孩子們總有高度期盼，我希望為這山間的孩子們籌募一間圖書室，以閱讀來寬闊他們的生命，也改變部落的未來。有位讀者寄來一篇文章，題為：「看見讀書的力量」。作者是天下出版社的林天來總經理，他分享如何靠著閱讀的力量，一步步展開生命寬闊的格局，讓原本只能留在花蓮當工人的他，有機會為文化界盡一份心力。文中這句話讓我感動，「人的一生要寫些文章和別人分享；不然，就做一些事讓別人寫。」

        聖經詩篇九十一篇十四節，上帝說：「因為他專心愛我，我就要搭救他；因為他知道我的名，我要把他安置在高處。」詩篇十八篇卅六節：「你使我腳下的地步寬闊；我的腳未曾滑跌。」上帝會引領祂的百姓到寬闊之地，擴張他們的眼目，拉高他們的眼光，讓他們知道：生活雖有風雨，但雲層之上，有正義和慈愛的太陽永遠照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