中信月刊

【山居歲月】

山中傳奇

黃秋芳

        五月十七日，雨天，一個特別的日子。這是春雷響後，遲了一個多月的春雨，應落在三月，卻下在五月。也是日記本上，一路晴到底後的第一個雨字。我看到窗邊一場雨燕在空中啄食大水白蟻的蟲鳥大戰，而落敗的殘兵敗將，則由麻雀收拾善後。

        山間的生活，天天新鮮，日日驚奇。我的車曾在路上暫停，等一群麻雀貼近路面飛過；曾禮讓一群踩著夕陽回家的黑山羊過馬路；曾撞死一隻一秒前俯衝到我車頭覓食，卻來不及閃避的斑鳩；也讓過跑山雞、青蛇；遇過一群野狗擋路，還餵過愛吃麵包的山羊。更新奇的是：池塘裏竟然傳出生氣的狗吠聲及貓頭鷹的嗷叫聲……超級不可思議，竟然是「貢德氏赤蛙」的叫聲。

        清晨，會看到拿著斧刀的男人，穿梭在溪邊的竹林裏，以長柄鋸刀刺斷冒出頭的竹筍，裝在竹簍裏，趕在人們起床前，讓太太挑到市場去賣，以及戴著斗笠在晨曦裏收割鳳梨，好載送到青果市場批賣的身影，他們也將山鼠啃過損傷的鳳梨揹回家自己吃，這些山鼠挑過的鳳梨賣不出去卻特別甜，應是上帝刻意要留給辛苦的農人們食用的吧！

        黃昏，才是大家放下田裏工作，整理自家庭院及晚炊的時刻。家家戶戶門口都有一塊地，種菜種瓜也種希望，晚餐煮甚麼菜，就得先看菜園裏早熟的是哪樣。多收的，趁新鮮分送給鄰人親友，順便東聊聊西講講直到桑柘影斜了，才拎些與別人交換的菜回家。

        還有一個上帝的藥草園︰李旭雄兄的小農舍，需要繞過別人家的屋後才能看到的一間破舊紅磚矮屋。屋頂上有原來的屋瓦，還有鐵皮和帆布，他說：「八八颱風刮走了一片紅瓦屋頂，我就蓋上鐵皮，接縫處漏水就拿帆布蓋起來。」

        在鄉下，他的地不算大，卻聰明的利用緊鄰山坡地，把種植區域加大。他種的不是菜蔬花果，而是各種治病的藥草。每一種一兩棵，種類繁多。他說：「我種下每一種我拿得到苗種的藥草，幫了自己及家人，也分送給需要的朋友。」他像田庄醫生般地為我們介紹腳下每一株藥草的出處、年份、名稱及功效，如：白粉藤單味治療攝護腺；紅澤蘭治感冒風邪頭痛，若剁碎放進甕裏，再倒入米酒後封存，一年後就變成藥洗，可治瘀青腫脹；紅澤蘭加金錢薄荷治輕微中風，可降腦血，治輕微腦震盪。他說：村裏有一位老里長的母親小中風，找他要藥草，他就給紅澤蘭加金錢薄荷，請他壓汁直接喝，果然漸漸康復。

       我見矮牆邊有一棵約五十公分高的枯木，表皮是不平整的黑咖啡色，並有一撮撮如毛髮的氣根，一問才知道那是清晨花了三個鐘頭才挖起來的巨大山藥。他說：「山藥的皮很脆弱，一碰就傷，一有傷痕就快速氧化，就大損這顆山藥的價值了，所以挖取時特別辛苦。」旭雄兄進屋內拿出一把菜刀，只見刀鋒才剛落下，就聽到非常清脆的斷裂聲，接著出現在我眼前的是美到無法形容的奇景­：約一顆籃球胖的剖面山藥，中間是含水欲滴的雪亮白，白得像晴天時，自飛機上看到白雲般的無瑕，一層層的累疊，每一層裏又有許多小圈圈的環扣，外圍有一薄層淺紫圍繞，煞是美麗。

        他把這一大截的胖山藥用舊報紙包了兩層，再放入一個塑膠袋裏遞給我。我還好奇的問他如何生計的問題，他緩緩走到茄苳樹下，說：「我有老人年金，足夠付水電瓦斯等等費用，省吃儉用些還過得愜意。人若能減少慾望，快樂就會多一點。」他指給我們看這一顆茄苳，得意的說：「這一顆樹苗是我到屏東旅遊時跟朋友要的，算一算也有十來年了吧！很多人會跟我要茄苳葉去燉雞。緩時物，急時用嘛！園子裏的蔬果，大部分都是採摘後送給親友，藥草則等著給需用的人。」

        這一番話讓我肅然，也心生敬佩。回家後，我迫不及待打開山藥，切掉被氧化的剖面，一鍋鹹來一鍋甜，那一餐的清脆綿蜜，享食佳宴猶如帝皇。傳道書三章十一節說：「神造萬物，各按其時成為美好，又將永生安置在世人心裏。然而神從始至終的作為，人不能參透。」我常覺得，這塊地離上帝的心很近，是豐腴之地，是受祝福之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