中信月刊

【真實故事】

永不放棄

尹常

寒冷的冬，阿賓比平常多穿上一件外套工作，小小的年紀在窯廠幫工，和堆砌如山的磚頭相較，顯得矮小。

阿賓熟練地用鐵鈎勾住磚塊台車，為了要維持身體的平衡，身子稍向前傾同時，一手需要扶著電動轉動軸車邊緣，才不會摔倒。厚重的外套，讓阿賓做起事來顯得不靈活，不知道是分心還是怎樣，他稍稍偏了身，想不到戴在右手的粗麻手套勾住電動轉動軸的齒輪邊緣，瞬間，外套也跟著被夾住，卡在轉動的履帶機中，根本來不及抽身，整個人跟著還在轉動的電動轉軸機逐漸捲入，頓時，失去重心的他被轉動的巨大力量騰空拉起，人隨著轉動方向拋甩，當身體重重摔落在地上時，整隻手臂是狠狠的扯斷離了身，斷臂的骨肉被絞碎，血淋淋分不出上臂下肘，慘不忍睹的模樣，讓在場的工人全都亂了序，阿賓的父親更是嚇得許久說不出話來！

造成無法彌補的痛

之後幾年，父親面對阿賓滿是愧疚，除了哀嘆自責外，不是以對立言語掩蓋，自我苛責，就是用逃避方式，不斷在外工作以避免兩人見面的尷尬，無形之中傷害阿賓而不自知。父親就是不知道如何安慰阿賓，哀傷中只能趁著他睡覺時，偷偷看著那殘缺的右臂。阿賓的媽媽總希望最好是傷到自己，阿賓受傷剩下一隻手，不知道將來能做甚麼，擔心他以後怎麼辦？怎麼找對象？阿賓媽媽經常以淚洗臉，在過度擔憂下導致心臟病發住院療養。

磚窯，在六○、七○年代隨著台灣經濟快速成長，房屋建築需要大量磚塊，而如同雨後春筍般蓬勃發展；之後隨著社會結構改變，建築材料產生很大的變化，建築牆體多改採鋼筋混凝土的灌漿方式，使得紅磚產業一落千丈，原本蓬勃的磚窯一一被迫停止生產。留下雜草漫堙的綠，襯托出高聳的煙囪及帶有煤煙烘燒染黑的窯體。滄桑的軌跡，在極速的世代，是極速的變遷，磚窯已成歷史的記憶，但對林文賓來說，在磚窯幫工導致斷臂，卻是家人難以忘懷的痛。

窮困的年代，窮困的家庭，幫工是普遍現象，阿賓也不例外。住家附近的磚窯廠，也成了阿賓放學後，和假日最常去的地方，他看著磚窯廠工人將採集回廠的黏土砌成一塊長方形四吋厚、八吋寬的長條狀黏土條，再利用細鋼線切成每塊二吋或其他尺寸的磚坯。然後將推疊的磚坯送入磚窯中高溫燒磚，燒紅之後經過冷卻，接下來就可以逐一的開窯出磚。在過程中阿賓最能做的，就是開窯之後，協助將火窯裏的紅磚成品拉出窯體。

活在陰影、自卑中

         阿賓發生意外那年，才讀國小六年級，這次的意外災害，有很長一段時間，他常在半夜中被噩夢驚醒，斷臂的傷痛成為揮之不去的陰影，原本活潑好動的個性，受傷之後都不見了，被看見的是自卑、沒自信的臉龐。受傷復健初期，阿賓的生活起了大變化，左手寫字，總寫得歪七扭八，家人擔憂「這樣怎麼考試」！阿賓選擇從最簡單的阿拉伯數字「1、2、3……」開始練習，沒有國小一年級練字時候的新鮮與喜悅；穿衣服、扣釦子，料理生活必須從頭學起，也沒有人會在旁鼓勵和呵護；特別是穿鞋子，最難的是用一隻手要綁出紮實的蝴蝶結；學騎腳踏車時，不是衝到草叢，就是會失控衝到田埂裏去。見到阿賓醜樣的同學，不但沒有同情，還覺得「真是好笑」，他氣不過，卻因為隻手的拳頭，難和同學的雙拳一較高下，最後總是落得被欺負的分。

阿賓走在路上，常常被指指點點，「被注意不是功課好，或有特殊優良表現。」他知道大家都在說，「前面來了一個獨臂俠！」村裏的長輩更常過度關心，說會這樣，都是上輩子的孽造成的！阿賓的父母沒讀過多少書，在這種壓力之下更是愧疚！這場意外讓長大想要開飛機的小男孩，彷彿獨自被留在一團迷霧中，對於未來、對於夢想，純真希望漸漸黯淡。

信主後全然改變

直到阿賓接觸信仰受洗那一刻，他心頭的重擔才真正被釋放，從那之後心情變得舒暢，不再有惡夢，睡得安穩。那種自在的感覺就像爬山打球之後的燠熱，經過水洗後的舒爽。受洗過的阿賓，從信仰的良知告訴自己要主動恢復和父親的關係，他立即辭去伊甸基金會的工作，回到宜蘭家鄉，全心全意陪伴父親。過去爸爸為家庭忙碌，常常外出工作，父子兩人見面機會少，媽媽安息之後，鬱鬱寡歡的父親，隻影孤寂，於是他陪著父親到處拜訪朋友。

阿賓過去太少跟父親聊天，那一年的時光，他重新認識了父親，父親也瞭解了阿賓。幾次深談之後才知道父親為誰辛苦、為誰忙，也才知道父親的豐富過去、有哪些親戚，以及父親的雙親早逝，導致沒有機會讀書等等。過去他對父親的印象，就是他做錯事時，常常被K得滿頭包，吃飯必須等父親上桌才可以開動……。

那一年的時光，是阿賓成長最大、改變最多的一年。苦難的淬煉，讓他對許多事重新認定。懷著滿足的喜悅，阿賓重新回到伊甸基金會任職，再度回到職場，他總以寬廣的心面對棘手事情。伊甸基金會的同工都說好脾氣的阿賓「自我感覺良好」！

阿賓認為，「既然生命重新被上帝洗滌，就讓上帝動工！」為難的事情總會過去，不需要太計較。何況，「負面思維，有百分之八十五是自己想的；負面訊息，有百分之七十五是聽來的！」正向思維的意念，讓他在伊甸基金會服務近二十年，也愈加順暢。相對於沒有雙臂的生命勇士力克‧胡哲都常說「永不放棄」！阿賓以此堅定的自我鼓勵：「只要我還有一臂之力，就要以愛擁抱世界，也永不放棄！」